凌晨四点的矿灯在井口连成一道流动的星河,我跟着工友们走向罐笼时,总习惯摸一摸腰间的自救器。这个银色方盒硌着肋骨的感觉,让我想起第一次下井时师傅说的话:"咱们矿工是揣着半条命在巷道里走。"
三百米深处,黑暗像某种有质量的物质压着眼皮。矿灯的光柱切开煤尘,照出岩壁上渗出的水珠,折射出钻石般的光泽。风镐突突的震动顺着掌心钻进骨头缝,煤渣簌簌落在胶靴上的声音,和着顶板滴水的节奏,在巷道里编织成独特的韵律。后背的汗早把工装浸透,贴在巷道壁上时,能感到地心深处传来的温热脉动。
老张总说我们是在和大地讨生活的人。上个月过构造带,顶板突然来压,液压支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。二十年的老矿工王班长抄起撬棍就往里冲,煤灰扑簌簌落满安全帽的瞬间,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矿工都把安全帽叫"第二颗头颅"。那天交接班时,巷道尽头的应急灯映着每个人的侧脸,像极了庙里泥塑金刚的轮廓。
升井时夕阳正沉进矸石山后面,澡堂的水汽蒸腾着煤灰的味道。妻子总抱怨我指甲缝里的黑色洗不净,却在我酣睡时悄悄往我工装内衬绣平安符。女儿把学校手工课做的陶土煤车模型摆在我床头,底座歪歪扭扭刻着"爸爸的火车"。
在这条通向地心的路上走了十五年,终于读懂了矿灯照亮的不仅是煤层。那些在黑暗中互相照应的光斑,卡车上如星河流动的矿灯,澡堂里此起彼伏的咳嗽与说笑,都在诉说同一件事:我们不仅是在开采光明,更在用血肉之躯证明,最深的黑暗里也能长出向阳的生命力。当运煤专列鸣笛驶向远方,我总觉得那声响里带着地心深处的震颤,和三百米井下永不熄灭的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