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龙谦:樱桃
老家的樱桃熟了。
这消息是从母亲电话里传来的,声音里夹着几分欢喜。她说今年雨水匀,樱桃结得密,树枝都压弯了腰。我握着电话,眼前浮出那几株老樱桃树的模样——它歪着脖子站在老屋后坡上,树皮皴裂如老人手背的青筋。
我的家乡在汉中西乡,一座藏在秦岭余脉中的小城。家乡的初夏,是樱桃的季节。山风掠过,将樱桃的甜香揉碎在阳光里。
家乡的樱桃小,皮薄,色泽浅红,阳光一照,几乎能透出里面的核来。摘一颗含在嘴里,舌尖轻轻一压,汁水便迸出来,先是微酸,继而转甜,最后竟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味。这苦味来得蹊跷,却让那甜更显得真切。
北方的樱桃硕大,紫红,摆在超市的冷柜里,一颗颗如珠宝店橱窗中的玛瑙。买过几回,价钱颇昂,入口沁甜,似乎少一份家乡樱桃的鲜活。
樱桃的时节极短,四月中旬,几场热风吹过,樱桃便由青转黄,由黄泛红。这时节,村里人都有几分焦躁,日日仰头看天,生怕一场急雨打落了果实。采摘更是个精细活计——樱桃梗极脆,稍一用力便断,果肉随之破裂,汁水淋漓。所以摘樱桃须得用指甲轻轻掐住梗根,向上一提,整颗果子便乖巧地落入掌心。
小时候,我常随姥爷去摘樱桃。他手法极快,一会儿便能采满一篮,我则在树下仰着脖子张望,专拣那高枝上最红最大的樱桃求他摘。姥爷便踮起脚,伸长手臂,衣袖滑落下来,露出晒得黑红的手腕。
北方的樱桃大约是大棚里长的,上市早,下市晚,竟能从春末卖到夏初。家乡的樱桃却不耐存储,早晨摘的,傍晚便失了精神,隔夜更是软塌塌的如同嚼蜡。所以樱桃熟时,家家户户都忙着送人——东家给西家送一碗,西家又往南家送一碟。实在吃不下的,便熬成酱,或者泡酒。樱桃酒色如琥珀,甜中带涩,饮后齿颊留香。姥爷在世时,每餐必啜一小盅,说是能活血化瘀。如今他坟前的野樱桃树也该结果了,不知可有路人摘食。
樱桃年复一年地红,摘樱桃的人却换了一茬又一茬。窗外暮色渐沉,而千里之外的家乡,晚风应当正吹过那片樱桃林,带着几分酸甜,几分苦涩,就像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,永远挂在记忆的枝头,年年红透,年年惹人相思。(邓龙谦)